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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章 尺牍一封路茫茫(二)


当一场战争结束时,最幸福的是那些已经远离世界的兵士,因为他们已经长眠。而那些活着的人,无论是底层兵卒,还是顶级将相,都必须面对战争带来的苦果,尤其是失败的战争。

正月初七人日,本应是一家齐聚,共享人伦的日子。可汉朝新年的第一次早朝,却偏偏选在今日召开,地点依旧是曲水殿。参会者依旧是上次那七个人,外加接替自杀的五鹿世毅的尚书公山常。只是今天会场的气氛,异常肃穆,青色的纱幔被换成了白色,两旁宦者的衣着,也都换成了清一色的长衣。不知道者,还以为进了灵堂。

这一切都是汉帝有意为之,因为今天,恰好是王美人的忌辰。

“公山尚书、蔡尚书,你们俩谁先开始?”鹤发张让依旧操着尖尖的腔调。

杨赞资格老,因此先发言:“据我曹连月统计,本次征讨,共死伤军士、民夫近十万,归籍者不足两万。今年三州可耕战之丁,比之去年,十去其一。”

“据我曹数目,军士归塞者,不满半万,甲仗辎重,除滞留塞内者外,均损失殆尽。”

剑眉赵忠心中冷冷一笑,虽然战死的人中有他的从弟,但这赵苞素来与自己作对,今天死了,他自然也不会伤心。

鹤发张让点点头,瞄了眼又快睡着的曹鼎:“赵苞丧师三万余,幽州防务空虚,虽有刘使君坐镇,但还需一得力副手相助,方能保幽州不乱,诸位以为,谁能当此大任?”

几个弹指的沉默后,主管官吏考核的梁鹄表态道:“臣推荐侍郎皇甫嵩。”

“咱家推荐护羌校尉宗员。”剑眉赵忠立刻争锋相对。

“曹老尚书,不知您意下如何?”鹤发张让将目光移向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曹鼎。

“曹老尚书?”

“曹老尚书。”离曹鼎最近的梁鹄刚忙将曹鼎拍醒,然后又花了一番嘴舌,将事情的来龙去脉,告于曹鼎。

“皇甫侍郎,文武双全,任北地太守期间,屡破诸羌,又有善政之名。由他镇守幽州,必能安军心。”曹鼎一席话,说得梁鹄是频频点头,剑眉赵忠脸色则越来越红,眼看着就要发作。但曹鼎到底是宦海沉浮几十载的老狐狸,话锋一转,便让赵忠消了消气,梁鹄拉了脸。

“然皇甫侍郎年事已高,幽州苦寒,恐不能适。宗校尉虽资历稍浅,但胜在春秋鼎盛,也曾与西羌大小数十战,无有败绩,且其在护羌校尉任上,也广受好评。独惜二者之长不能集于一人之身啊。”

赵忠一吹胡子:这个只会打太极的老东西又来了。

“不知张侯之意如何?”曹鼎一脚将皮球踢回给张让。

“曹老尚书说笑了,咱家才疏学浅,怎敢妄言兵事?”

话说死了,八人就像八座雕像,坐在各自的胡床上,瞪着对方,却谁也没有先开口。

最后还是大肚子段珪出来打圆场:“那可否让皇甫侍郎及宗校尉,各自上书一篇,自陈安幽方略,诸位再量才而定?”

公山常立刻将段珪的建议否决掉了:“不可,尺牍一来一回,快则月余,慢则数月,我们等得了,幽州可等不了。”

曹鼎和张让心中都一咯噔:这人怎的如此不懂规矩?

“陛下口谕。”白色纱幔后,那公鸭般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
众人立刻起身施礼。

“诏令护羌校尉宗员为护乌桓中郎将,协助刘使君,以安幽州。”

“臣等遵旨。”

在本朝,节,几乎是一个臣子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,因为“节”代表的是天子的权威,一个臣子,能够带着天子的权威去任职,期中荣宠,无需多言。宗员刚到中年,就得此殊荣,自然会有点飘飘然,可没等他飘多久,冰冷的现实,就将他给浇醒了。

原来,征讨夫馀虽调兵三万余,劳动十一州,然而实际的出兵地,仅扬州、叟地、冀州、幽州而已,尤其是冀州、幽州由于距离最近,因此征调的兵员也最多,壮丁占总人口的比列,也下降得最严重。没有壮丁,就没有军队,没有军队。就什么也干不了。而这,就是宗员所面临的困境。

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,宗员在为人手不足而烦恼,而梁祯则要为人手不足而窃喜了。

宗员到任不久,就去了趟州牢,提审了梁祯等几个溃卒,几番问询,并将供词相互对照后,他也大致理清了兵败的原因——梁祯等基层军官,虽说也有一定责任,但肯定没有案卷上的“弃军之罪”那么严重,既然不是死刑,有罪无罪,就全看形势以及主判官的好恶了。

宗员坐在刘虞曾经坐过的胡床上,但桌面上即无纸张竹简、亦无刀笔:“梁障尉,依你所见,赵将军为何战败?”

“罪人以为,赵将军之败,败在天时地利,大军出征,在光和四年九月,此时夫馀地已是深秋,大军行进百里,耗时月余,已是冬季,雪积数尺,于我军甚是不利,此是天时;幽州距夫馀王城,有数百里,大军三十里下一寨,然驻寨之兵,多是步兵,若夫馀人猛攻一寨,我方相救,则需时一天。此乃地利。我军不占天时地利,方有此败。”

“哦?”宗员头一抬,面露惊讶之色:一个小小的障尉,竟能对当时的形势有详尽的分析,奇。

于是,宗员决定再考考梁祯,以决定梁祯能否委以重任:“那依你之见,目前我军的当务之急是?”

梁祯眉头紧锁,这问题确实刁钻,因为现在幽州的情况具体怎么样,他并不知晓,但既然宗员问到了,那梁祯也不能不答,于是梁祯试着,将这个问题的方向,往自己比较熟悉的地方引:“罪人以为,我军的当务之急,在于掌握夫馀贼的动向,以早作准备。”

宗员右眉一挑,没说什么,起身走了。

但在离开监牢后,他却找到刘虞,寒暄几句后,便向刘虞讨要梁祯。

“宗将军是想重新启用梁祯?”

宗员的脸是天然僵硬绷直的,因此笑起来时非常不协调:“幽州防务空虚非常,若夫馀贼趁机入寇,辽山以东,便不复为国家所有矣。梁祯虽有过失,但非不可赦免之属,不知刘使君能否允其将功赎罪?”

刘虞摸了摸络腮须:“既然将军这么说,某没意见。”

“在下谢过刘使君。”宗员深行一礼,“若梁祯再有犯错,属下愿一并领罪。”

“将军何须如此?”刘虞用力握着宗员那双伤痕密布的手,“只要能保幽州平安,幽州人众,将军只管差遣,若有人怪罪,老朽替你扛着。”

一番话,说得宗员的眼眶都红了:“在下,定不负使君厚望。”

“梁祯!”狱卒声音如雷。

“到!”梁祯条件反射般地从草席上弹起来。

“恭喜了。”狱卒的语气,很是冷淡,并不带有丝毫感情。

“恭喜什么?”梁祯愣在原地,一时间竟忘了伸出双手,让狱卒解开镣铐。

“请吧。”

梁祯糊里糊涂地跟着狱卒转过五六条阴森的过道,来到监牢门口,牢门左侧,聚着三匹膘肥体壮的棕马,马肚微收,马尾束结。马群旁,站着两个身披绛红色战袍的带刀壮汉。

狱卒上前,毕恭毕敬地施礼道:“吉从事,此人便是梁祯。”

梁祯赶忙学着狱卒的样子,行礼道:“罪人梁祯,见过吉从事。”

“梁障尉,请吧。”姓吉的从事一侧身,让出一匹马道。

梁祯眼眉一挑:障尉?难道我官复原职了?我官复原职了?太好了!我脱罪啦!!!

别过狱卒后,三人策马而行,清爽的风带着阵阵花香迎面而来,不一会就盖住了监牢的晦气。梁祯情不自禁地半眯起眼睛,微微地张开双手,迎向这阵阵香风,心情好得,就像新榜的进士似的。

幽州州衙位于蓟城正中,外有三丈高墙环绕。墙中开有四扇高大的衙门,每个门外,各竖着两条长丈余的拒马桩,拒马桩后,两什如铁塔般高耸的甲士,只需用眼一瞪,便能吓得过往的民众肝胆俱裂。梁祯等人在大门前下马,吉从事上前跟领班的甲士验过身份,然后手一挥,招呼梁祯等人跟上。

宗员的公厅,位于主厅右侧,分内外两部分,外厅放着一张长方形大木桌,木桌旁,靠着十来把胡床,估计是开大会用的。外厅内厅之间,隔着一堵几寸厚的砖墙。吉从事两下就敲开了内厅的门,只见两步长的内厅中,竖放着一张短木桌,桌案上堆着一尺高的文书,文书堆右侧,挂着一只“山”字型笔架。文书堆左侧,竖放着一只烛台。

黑发染霜的宗员就浸在昏暗的烛光中。

“禀将军,梁障尉已经带到。”吉从事行礼道。

“属下梁祯,见过将军。”

“来看看这个。”宗员毫无征兆地从文书堆中“变出”一张蔡侯纸,并递给梁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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