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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7章 117


楚绍离开的这天, 已经进入了八月份,下午依旧是艳阳高照,温秀薇和关金巧一人戴着一顶斗笠, 生怕把自己晒黑了。

回去的路上,关金巧还跟温秀薇抱怨,这边太热了, 而且进了夏天以后, 就没下多少雨, 而她跟首都的父母通信,父母却总说首都那边有多凉快, 把她看的羡慕死了。

温秀薇劝她:“再热也就热一两个月了, 大家不是都热着吗, 就你抱怨的多。”

关金巧觉得委屈,“哪里只有我,吴大叔他们也抱怨啊,地都快旱死了, 老天爷都不下两场雨来救救庄稼。”

剧组在的这个地方, 是个地势低洼的小山村,导演拿着介绍信,跟大队长租了两套民房, 一套用来拍戏和存放设备,另外一套用来自住。

这时候村子里基本都是没电的, 也就是村支部, 还能接上两根电缆, 听说他们是要拍电影,大队长很爽快的就把村支部租了一半出去,剩下的一半, 他们继续用来办公。

拍戏的时候,总有村民过来围观,关金巧说的吴大叔,就是跟他们租的民房住的特别近的一个姓吴的农户。

今年天气非比寻常,旱的旱死,涝的涝死,京津冀雨季连绵不断,长江以南也进入了正式的雨季,就他们所在的中部地区,半个月看不见一滴雨。好在天气预报已经说了,过两天就下雨,那这边的旱情,也能缓解一下了。

她们刚回到剧组,天就彻底黑了下来,白天跟夜晚差不多,知道这是要下大雨,温秀薇和关金巧连忙跑起来,可就是这样,雨还是在她们进屋前就下了起来。

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特别疼,只一秒,她俩浑身上下就都湿透了,有人给温秀薇递上毛巾,她说了一声谢谢,然后擦了擦自己的脸。就站在门口,她看着外面的土路瞬间变得泥泞,附近的村民正低着头快步往家赶,温秀薇心有余悸,她望着外面,虽然特别黑,但时不时就有闪电爆炸般的划过天空,轰隆隆的声音响在耳畔,吓人的很。

温秀薇注意到,他们放在门外的一个空的脸盆,而只用了一瞬的时间,脸盆里的雨水就满了,可见这场雨到底有多大。

有两个同事在这边,剩下的剧组成员全都在村支部忙着拍摄,关金巧也觉得这场雨有点邪门,她望着天空,非常大声的说话,这样才能把雷声盖过去,“这么大的雷,肯定停电了,导演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啊。”

温秀薇却没回答她,看着外面,温秀薇小声嘀咕:“下的这么大,还这么急,不会出现泥石流吧……”

关金巧一辈子待在首都里,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,而温秀薇已经走过了不少地方,在青竹村住着的时候,她没亲身经历过泥石流,但是她听说过,深山里总是有人家被冲走,还有人被山上的落石和树木砸死,天幕骤变,温秀薇隐隐担心起来。

既担心自己,也担心楚绍。

楚绍的火车是晚上出发,这年头,火车交通还没有那么的完善,遇见大雪要停摆,遇见大雨也要停摆,万一停在荒郊野岭,楚绍他就带了一天的饭,而且身上只有几十块钱了,他可怎么办啊。

没过多长时间,温秀薇就顾不上担心别人了,因为他们住的这间民房,已经开始进水了。

最近的防洪知识,他们也看过,本来他们四个人还打算拿东西堵一堵门口,可是他们一没沙子,二没麻袋,算了,还是趁着进的水不多,赶紧扛着粮食和衣服去村支部吧。

村支部的地势稍微高一点,门外还有六级台阶,幸亏他们不是本村人,所以才能转移的这么果决。

来到村支部的时候,导演他们也在屋里发愁,看见温秀薇等人都过来,他们赶紧问情况,这才知道,民房都淹了,今晚肯定是没法住了。

雨一直没停,这时候的大家其实还意识不到危险,导演唉声叹气,所有注意力都在今天的进度赶不及了这方面上,那两个男同志怕粮食受潮,就搬到了这边来。可这边没有锅,根本没法做饭。见状,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演员自告奋勇道:

“我去附近的老乡家借个石锅。”

旁边有个年轻的男演员也跟着出列,“咱俩一起去。”

他俩的表情都挺兴奋,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大雨,他们觉得很新奇,这俩人结伴走,大家也不担心他们遇到什么危险,因此,没人阻止他们。他俩一前一后的走到门口,打开潮湿的木门,那个女演员的脚还没迈出去,一个球形闪电落在对面的房顶上,轰的一声,整个茅草做的屋顶都被烧着了。

女演员顿时尖叫一声,她呆呆的看着外面,嘴里的着火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,就见泼天的大雨浇在火苗上,火苗一窜一窜,似乎还想跟雨水搏斗,只可惜,火苗太小,雨势太大,没多久,那火苗就被彻底浇灭了,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。

女演员:“……”

算了,饿一顿也不会有什么事,权当减肥了。

她再不提出去借锅的事情,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。

哪怕看见了这么恐怖的场景,大家其实也还是觉得,这场雨很快就会过去,他们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,就不会有事。

可是,一个小时过去,两个小时过去,三个小时过去,雨量一点减轻的痕迹都没有,这下天真的黑了,因为已经到晚上了,屋门开着,大家谁也不敢睡,就盯着外面越来越高的水面。

寂静的夜空中,突然划过一道可以把天幕劈成两半的闪电,因为太亮了,所以大家全都看清了天空的颜色,不是黑,也不是白,而是接近深红。

有些胆小的已经把头埋了起来,哪怕是胆子大的,现在也心情忐忑,不知道该怎么办好。

刚才的闪电实在太吓人了,而紧跟着,又是震耳欲聋的炸雷声,有个女同志受不了了,她站起来,一把关上了屋门,然后还赌气般的把门用木棍挡上了,好像这样就能防止外面的水进来一样。

晚上九点多,大家都垂着头,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突然,大门被人咣咣的砸响。

关金巧一下子站起来,“是不是大队长来叫咱们转移了?

!”

闻言,大家全都看向导演,后者脸色无比难看,却没有动弹的意思。

一个男同志走过去,把木棍挪开,打开了大门,黑暗中,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,等又有一个闪电出现,他才震惊的开口:“楚绍同志,你不是上火车了吗?”

听到这句话,温秀薇猛地站了起来,她可顾不上别人了,拨开挡着她的人们,温秀薇睁大双眼,来到浑身湿淋淋的楚绍面前,“你、你……”

楚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,他简单解释道:“等火车的时候,雨突然下大了,我不放心,就回来看看。”

旁边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,这么大的雨,这边又是不通车的村庄,他到底是怎么回来的,还有,就这么回来了,那火车票怎么办,这年头买个车票多不容易啊!

楚绍还没心疼,这些人先替他心疼起来了。

不想再说废话,楚绍走近屋子,拧了拧自己衣服上的水,他说道:“我是跟别的村民一起回来的,他们说雨要是再下,就得全村转移了,我觉得,不怕一万,就怕万一,咱们现在就去转移点吧。”

这里有的人跟楚绍熟悉,有的跟他就只是认识的关系,别人都没说话,关金巧先问他:“转移点在哪?”

楚绍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山坡,“龙王岗,那边没有石头,全是草坡,不会出现泥石流和滑坡。”

这时,有个胆子小的演员颤巍巍的开口:“可是,外面有闪电啊,出去了,被劈死怎么办。”

“不会的,要劈也是劈树。”

温秀薇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楚绍,可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,稍微冷静了一点,她站到楚绍身边,“咱们这么多人,就算真的劈下来,也能互相分担一点,不会出大事,可要是再待下去,咱们想出去都出不去了,说不定全都得淹死在这。”

百分之八十被淹死,和百分之十被雷劈死,大家想了想,觉得还是后者更容易接受。

人一多了就会这样,大家都有顾虑,有些倔强的,就格外让人头

疼。

刚解决了被雷劈的问题,那边又有人担心自己在山上过一夜会感冒,到时候,她的嗓子就不能用了。关金巧一脸无语,命要紧还是嗓子要紧,命都没了,你还保护嗓子有什么用啊。

多数人都同意以后,大家就都准备着往龙王岗出发了,而在这时候,大家才发现,导演一直没开口,直到所有人都看向他,他沉默了一秒,梗着脖子开口:“我不走,要走你们走,我要守着胶片!”

众人:“……”

差点忘了,最大的那头倔驴,其实是他们的导演。

别人至少讲道理,但是这个导演,他是真倔,这部电影是他一辈子的心血,都快十年了,他才终于开拍,如今上和中都已经拍完了,眼看着临门一脚就要完成了,可是一场大雨下来,要是胶片机被水泡了,那他的心血,就全都没了。

他宁死都不愿意离开,几个演员在他面前说的上话,轮番上阵,劝的话都差不多,左不过就是机器是死的,人是活的,只要他们人都在,就算机器没了,以后他们也能再拍一遍。可不管他们怎么说,导演就是不为所动,还觉得他们是在骗人。

“机器这么贵,没了就是没了,还再拍一遍,拿什么拍?!”

楚绍心里无比烦躁,他不停的看向外面,水位一直在涨,附近的居民都已经自发的出门了,听见导演还是这么油盐不进,他大踏步的走过去,一把揪起导演的领子,“要是泡了水,我掏钱给你再买一个,行了吧!”

“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头,你非要在这边等死,那么多人因为你不能离开,要是为了劝你,导致大家来不及撤退了,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!!!”

“电影电影电影,你脑子里除了电影能不能有点别的东西,我连媳妇都没娶呢,让我跟你陪葬,我才不!话我放这了,你爱走不走,我们走了!”

导演被他吼的一愣一愣的,过了两秒,他终于反应过来,“真的?你能掏钱再买一个?”

楚绍:“……”

见他松口了,楚绍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,最后一个人也同意了,大家赶紧出发,临走前,几个小伙子合力把胶片机和摄像机都放在了屋里最高的位置,底下摞了几把椅子和家具,几乎都要贴上房梁了,要是这样还能被水泡,那他们也没办法,终归是尽力了。

雨还是这么大,所有人都是淌水往山上走,路上还遇到了其他的村民,大家站在一起,紧紧的抱团,等到了那片龙王岗上,除了零星的几棵树,就看不见其他遮蔽物了。没人敢去树下,有雨衣的穿着雨衣,没雨衣的就跟有雨衣的蹭一点空间,至于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,他们把自己的雨衣都让给了女同志。

他们坐在女同志的外围,替她们遮风,虽说效果甚微,但聊胜于无。

楚绍的雨衣给导演了,他沉默的坐在温秀薇前面,抬起眼睛,他能看到周围都是稀稀拉拉的村民,其中还有人在哭。

倒不是哭人,只是哭他们家没拿走的粮食。

有人是被抬上来的,像导演这种恨不得跟屋子共存亡的人还不少,有的能被强硬的扛上来,有的就别人怎么拉都拉不动,没办法,其他人只能把那人放弃,然后自己逃生。

温秀薇穿着雨衣,可是渐渐地,雨衣也不管用了,雨水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,不过,她没吭声。

她之前还想责怪楚绍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回来,可现在,怪他也没用了,而且真的到了这一刻,她才知道,楚绍在她身边,究竟能给她带来多大的安全感。

抿了抿唇,温秀薇稍微往前蹭了一点,然后,她轻轻的把额头抵上楚绍硬邦邦的背。

楚绍脑袋稍微偏了一下,很快,他又把脑袋转了回去。

这时候,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一场多大的雨,楚绍就算真的上了火车,他也回不到首都了,大雨封了铁路线,而等到明天,连国道都封了,要是楚绍如今在火车上,那他就会陷入哪都不能去的困境,还不如现在,两个人在一起,就算身边有危险,至少心里不用

为对方担心。

在山上坐了一夜,等到早上,已经有人开始发烧,雨势渐渐小了,电闪雷鸣也很久没再出现了。大家赶紧站起来,却也不能去太远的地方,只能就近找找,看有没有能安置病人的地方。

楚绍生龙活虎,他不怕雨淋,温秀薇也没什么事,于是,楚绍就跟着其他村民帮忙去了,从大队长口中,楚绍得知,这一次全村能这么快就响应撤退,还是多亏了前阵子下乡宣讲防洪知识的同志。

大家对国家有极高的信任,所以听说以后,很多人都记在了心里,要是没有那些同志来宣讲,估计他们村今年就完了。

每年出现洪水,损失最惨重的都是他们村,今年倒是例外了。

……

中午的时候,雨彻底停了,不少人都想回去看看自己家的情况,大队长拦不住,只能先让几个水性好的回去,顺便跟着大队长一起去村里救人。不是所有人都撤离了,肯定有人家没来得及,运气好,他们如今正坐在房顶上等着被救,运气不好……

唉。

楚绍就是水性好的人,他在青竹村上山下河都溜的很,即使韩奶奶不让他下河游泳,其实他也经常偷偷的去,如今这技能算是派上用场了,温秀薇在帮大家照顾病人,等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,楚绍已经走了。

道路被淹,通信中断,楚绍还以为只有洛阳这边的农村是这个样子,其实不止,整个河南,百分之八十的地方,都变成了灾区。洛阳算好的,暴雨提前来到,只下了一天就结束了,而别的地方,有的下两天,有的下三天,悲剧从一开始就注定了,人们跟老天抢同胞的命,争分夺秒,却也不能救下所有的人。

楚酒酒是不知道这一历史性悲剧的,因为后世根本就没什么人会提起来,别说她了,就是她爸妈,都不知道这个事。

直到去了火车站,等了大半天也没等到火车过来,她才知道,洛阳那边的火车已经全部停运了。

韩爷爷得知消息,派车把她和韩生义从火车站

接了回来,韩爷爷也回家了,他告诉楚酒酒,河南那边发了水灾,一时半会儿的,联系不到那边的人。

楚酒酒正愣着,楚立强从军区打电话过来,叫他们都别担心,已经有部队出动了,他拜托了那边的战友,如果找到楚绍和温秀薇,就会打电话回来。

楚立强的声音很稳定,他没有慌,很大幅度的安慰了楚酒酒的心情,她点了点头,然后才发现楚立强看不见自己,过了一秒,她张开口:“我知道了,您也别着急,他们会回来的。”

接下来,大家就陷入了焦躁又沉默的等待时间中,楚酒酒一反常态,不怎么说话,睁开眼就守在电话旁边,每次听到铃声响起,楚酒酒都是一哆嗦,飞快的把电话拿起来,听到里面不是楚立强的声音,楚酒酒就会非常失望。

第一天她还很期待楚立强打电话过来,等到了第二天,第三天,她就不敢再接电话了,甚至听到电话响起,就会极度害怕。

河南是粮食大省,那边受灾,要是传到其他省市民众耳朵里,估计全国都要恐慌起来,所以这消息没有广泛流传,只有少数人知道了这件事。韩爷爷知道家里人最近都担心楚绍和温秀薇的安危,所以他每次都只捡好消息说。

“大雨来之前,有个乡镇刚做过防洪演习,你们说多巧,就因为这个,那个乡镇几乎没有伤亡,真是奇迹!”

“也是多亏了今年频繁的防洪宣传,所以很多地方都只是淹了农田,人没事。人没事就好啊,今年的粮食是不成了,但还有明年嘛,只要大家好好的,生活就能继续下去。”

楚酒酒如今住在韩家,韩生义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,然后他去二楼的床板上对付了两个晚上,看着楚酒酒魂不守舍的模样,韩生义觉得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,于是,吃完晚饭,他把楚酒酒带出了家门。

他们在路边散步,楚酒酒却总是想回去继续等电话,韩生义拦住她:“你等了三天,不差这一会儿,有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,酒酒,你这几天太紧绷了,放松一点,楚

绍他命硬的很,不会出事的。”

楚酒酒垂着头,不吭声。

“洛阳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,楚绍他应该是困在火车上了,放心吧,那么多人都在火车上,他最多就是饿了几顿,不会有生命危险的。”

“还有秀薇姐,她是演员,村民们发现有洪水的时候,肯定会通知他们一起撤离,主要是通信中断,不然他们肯定早就给咱们打电话了。”

听了半天,楚酒酒突然出声。

“你别安慰我了,除非他们打电话回来,不然,什么话我都不想听。”

韩生义愣了愣,也只好沉默下来。

这三天对楚家和韩家来说,都是十分的难熬,韩奶奶沉默的坐在房间里,她突然想起好多年前,她的丈夫被抓走了,她的儿子也被抓走了,再后来,连她都被抓走了。坐在牢房中,她忍不住的担忧这两个人,不停的祈祷,希望他们都能平安。等她再出来的时候,她渴望的看着羁押她的人,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好消息,可是,那人嘴唇动了动,说出了一个让她晴天霹雳的消息。

那时候的等待,就如同现在,煎熬,极度的煎熬。

心里难受还害怕,她却不敢表现出来,只有待在自己屋子的时候,她能露出真实的表情,一旦出了这间屋子,来到楚酒酒面前,她就又要端起平常的模样,绝不能让她看出一点自己的异样。

可是,每天这么伪装着,也不是个事,韩奶奶自认为自己是个非常坚强的人,然而到了这种时候,她也有点绷不住了。

晚上,天都黑了,韩奶奶看楚酒酒还是守着电话机,她走过去,用尽量温柔的声音让她去楼上睡觉。催了好几回,楚酒酒才慢吞吞的站了起来,韩生义坐在一旁看报纸,见状,他也跟着站起身。

“我烧水了,走吧,睡觉前,你先泡个澡。”

韩生义一边说,一边去推楚酒酒的肩膀,两人一起往楼上走,而这时,电话声又猛地响了起来。

一听到这个声音,楚酒酒跟个离弦的箭一样,瞬间冲了过去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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