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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 第 90 章


“大皇子病成这般, 怎么还不请太医过来瞧病,你们这些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!”晋滁脸色难看起来,几步朝寝床走过去, 俯身拿手背贴在皇长子紫红的脸庞上试了温度。

大皇子打嗝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
田喜噗通跪下:“是奴才该死,没照看好小殿下。太医就在殿外候着,奴才这就去请他们过来给小殿下诊脉。”

“还不快去。”

田喜急应了声, 就拄着拐一瘸一拐的往殿外那去,急三火四的让太医进殿。

大皇子这会已不打嗝, 也不那么抖动了, 先前紫红的脸色也趋于正常。

太医也诊不出什么病来, 只能说大皇子病体初愈, 需要好好调养。

晋滁脸色稍霁,责令他们今日起就在毓章宫候着,直待大皇子身体彻底痊愈为止。

太医无不应下。

田喜躬身将那黄缎的靠垫小心放在床前的红漆椅上,晋滁抚过蔽膝就势坐下,看向那寝床上正仰躺着枕在小虎枕上的大皇子。

仰躺在小虎枕上的大皇子,规规矩矩的缩着手脚放在明黄的衾被中,紧闭着双眼似乎是困顿的睡了。那绣四合如意图的华丽锦被,偌大又空荡,盖在那幼小的身子上,愈发显得他孤零零的瞧起来有些可怜。

“伺候的人都精细些,小孩子受不得凉, 莫让他掀了被子。” 想到刚进来时, 见到大皇子将锦被掀到一旁兀自举着手脚玩的一幕, 晋滁声音微沉:“若你伺候不好人,就趁早跟朕提,朕另外派人过来。”

田喜心头咯噔一下, 没伺候好小殿下的确是他失责,圣上打他罚他都成,可要将他调离小殿下跟前,那与要他命何异?

当即跪地指天发誓,日后定当加强毓章宫内外宫人的管束,精心伺候小殿下,绝不敢辜负圣上重托。

晋滁看他一眼,半会方道:“起吧。”

田喜这方擦了冷汗起身。

室内沉寂一会,田喜突的听到圣上发问:“大皇子,会说话了?”

田喜忙道:“会,会了,大皇子聪慧,尚未满周岁那会就会叫了,如今都能断断续续的说些话。昨个大皇子呓语时,还口齿清晰的直喊父皇,喊……”差点说秃噜嘴的田喜瞬间倒竖了一身汗毛,好在他反应及时,几乎是同时就转了话题:“大皇子时刻都念着您呢。圣上可要抱抱大皇子?”

田喜这话题转的轻易,却不知他此话一出,大皇子那缩在锦被中的手脚都僵硬起来。

“成吧。”

得到圣上准许,田喜心头当即一喜,立马示意那奶嬷嬷:“快,将小殿下抱给圣上。当心些,莫吵醒了小殿下。”

不等那奶嬷嬷近身,寝床上的大皇子就张了小嘴,急促的呼吸着,浓密的睫毛急颤。

“呀,小殿下是不是要醒了。”田喜责怪:“笨手笨脚的,都让你轻点莫吵醒小殿下。”

奶嬷嬷慌着手脚立在那,不知所措。

“还等什么,快抱了小殿下过来啊。”

田喜暗恨这奶嬷嬷不长眼色,暗道等明个就换掉她。

奶嬷嬷忙抱起了大皇子,战战兢兢的往圣上的方向递。

晋滁伸手过来,将大皇子抱到自个的膝上坐着。

“怎么瞧着还像是不大舒服?”

说着,就抬了手背贴了他的额头。

大皇子打了个激灵后下意识睁了眼,张着小嘴呆呆怔怔的,手脚僵硬的厉害。

晋滁没有察觉到大皇子的异常。他低眸望向微淡的眉以及秀美的眼部形状,以及遗传了她的湛黑瞳仁,直觉刹那间似有尖锐利器钉入头骨中,搅动的他脑海深处又痛又钝,不得安生。

见圣上呼吸渐重,抬手扶着头,面部隐有狰狞之色,田喜骇口气,胸口砰砰直跳。圣上这是,头疾又发作了?

谁也没见此刻的大皇子哆嗦了下,几乎是反射性的急急半压了眼皮,使得双眸看起来显得细窄几分。

田喜就要喊太医进来,晋滁抬手制止了他。

示意人将膝上大皇子抱走,他握拳抵在额头,闭眼强忍那一波波袭来的剧痛。许久,方强压了不适,睁了眼。

由内侍扶着起了身。离开毓章宫前,他尚带血丝的眸子,冰冷的目光扫向殿内一干人等。

“好好伺候你们小主子,若有谁敢怠慢,朕活剐了他。”

直到圣上离开了毓章宫很长时间,众人方手脚回暖,大喘了口气,犹似重新活过来般。

田喜怕刚圣上的帝王威压吓着大皇子,缓过神后就急急忙忙的去寝床方向。此时大皇子已睁了眼,看着一瘸一拐急急朝他而来的田喜,一时间悲喜交加,颤巍巍的艰涩喊了声:“大,伴。”

田大伴。

他分不清如今是如今他所见所听所感的,是真实的还是他死前的幻境。若说真实,可他怎么就见到了已死去的田大伴,还见到了他驾崩的父皇?若说虚幻,可这座熟悉的宫殿是真,他面前见到的这些人也是真,他能情绪的摸到锦被上的纹路,也能清楚的感知到他们身上的温度。

难道老天爷觉得他罪孽深重,罚他一遍遍的轮回,永世不得超生?

晋尧忍不住呼吸急促。

在亡国之后,他覆发遮面,吊在悬梁直至咽气的那一刻,他没慌也没恐过,甚至算是从容赴死,颇有几分解脱之意。他知自己罪有应得,死是他的报应,老天爷对他最大的惩罚,最多也不过是随他那暴君父皇一道下地狱。

可他如何也想不到,他死后,再睁眼面对的,竟是再来一遍的局面?

再来一遍吗?

他呆怔的望向田喜,这个伴随着他长大,对他掏心掏肺的大伴。

此刻因他一句大伴而感动的快要落泪的田大伴,肯定想不到自己的结局是什么。

建元十四年,田大伴替他顶罪,被他父皇千刀万剐,挫骨扬灰。

在金陵城里一安顿下来,顺子这日清早就领着瑞哥,不,是逢春,按照地址去拜访新师去了。

为杜绝一丝一毫的隐患,林苑决定此后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都改口,不再以瑞哥称呼,直叫他木逢春。

春杏从大早上起就频频往门口垫着脚往外头望,嘴里不断念叨着逢春拜师的事,唯恐事情不顺利。

这年头拜个才德兼修的老师的确不易。

逢春这回去拜的新师,是他在蜀地的恩师介绍的,他恩师见逢春颖悟绝伦又敏而好学,就起了惜才之意。知他此次去金陵怕要耽搁许久不得回来,他恩师唯恐他落下学业,遂修书一封予所在金陵的昔日同窗,恳请同窗教导逢春学业。

听说逢春恩师这同窗还是永昌年间的二甲头名,学问不必说,人品也是上上等的。可惜时运不济,刚做了一年官,他祖母就病逝了,丁忧三年后,又赶上了朝局动荡,改朝换代,仕途就这般被耽搁下来。如今似也没了走仕途的心思,收了几个学生,日常就是教导学生传授毕生所学。

林苑听后也觉得逢春恩师介绍的这个老师,条件真是顶好的,若逢春能跟随着这样的老师做学问,那是再好不过。

虽说她心里头也着急,怕拜师会不顺利,可她面上没表现出来,依旧一针一线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缝补着逢春的衣裳,还招呼春杏过来坐着歇会。

“你急也没用是不是?拜师不是那么简简单单的,夫子总要对来拜师的学生出题考校,没那么快回来的。”

春杏还是不甘心的踮着脚尖张望,“咱们哥儿学问做的那么厉害,肯定能拜师成功的。”

“那是自然的。”林苑笑着道,拿起缝补的衣裳上下看过,这件儒衫缝缝补补的已经不结实了,怕也穿不了几回。

“一会咱俩去布料铺子里逛逛,给你们都买些布料回来做衣裳。”

春杏忙摆摆手:“给哥儿买就成,咱们用不着。”说着不由看向那堆叠了补丁的儒衫,叹气:“这几年委屈哥儿了。当年逃出京城时带的银钱,大多都耗在了路上,所留无几。从蜀地来京城,几乎是变卖了所有家当,甚至还厚着脸皮找了哥儿的恩师借了些,这方凑够了上路的银钱。”

林苑听后一怔,就忙放下衣裳起身。

“怎么不早点跟我说。不过现在也不晚,等顺子回来,问问逢春恩师的喜好,备上厚礼,等寻个去蜀地的商队,托人家带给他恩师。”林苑边往屋里走,边嘱咐春杏将门关上。

“本来是打算着等在金陵落脚了,找个营生赚些银钱了,再托人给带过去。”

春杏关好门后跟上去,见林苑从柜子底部掏出个花布包袱,不免诧异:“您的银钱还有的剩?”

林苑笑笑,然后将那包袱给打了开来。

春杏张大了嘴,颤手指着那堆金银细软:“天呐!”

她家姑娘是怎么完好无损的将这些钱财给一路带过来的啊。

亏她瞧她家姑娘穿的灰头土脸的,还每日去那医馆上工赚一月半吊的铜钱,她还当是姑娘是没银钱了,要不是刚来金陵人生地不熟,她都急着要去人家帮工补家用了。

“那姑娘还是莫要再去医馆上工了,您当以养好身子为重。”

林苑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银子以备用来买布料,闻言就道:“那是个小医馆,平日里炮制药材的活不多,有时候没活时候还能放假,不累。况在那里待着,有时候也能与老大夫聊聊一些医药方面的心得,我也开心。”

春杏问:“那姑娘觉得金陵好吗?咱们以后是就要在这里定下吗?”

林苑想了想,道:“金陵繁华,治安以及民风都不错,不过蜀地听你们讲也不错。且待在这一两年看看罢,大概那会我应也养好了身子,届时咱们再一同商量,是留在金陵,还是去那蜀地。”

直到太阳快落山了,顺子方带着逢春回来。

林苑一瞧两人面上皆有喜色,就知拜师这件事成了。

“沈夫子鸿儒硕学,学识广博,品行高洁又满腹治国之才,能跟这般的夫子做学问,儿子何其有幸。”逢春眼睛晶亮,满是钦佩濡慕,“今天沈夫子考校我学问,就四书文《论语·泰伯》让我论辩。儿子答后,沈夫子夸我了,说我才思敏捷言之有物,只要持之以恒不懈怠,假以时日,前途不可限量。”

林苑本是含笑听着的,可听到最后时,她唇角的笑逐渐僵住,心脏宛如被人骤然揪住。

春杏看着逢春,几次欲言又止。

空气中陡然的安静让木逢春刹那意识到了什么,当年逃离京城时候,他已经四岁了,也懵懂的知晓了些事。等渐大了,他也明白了,他是罪臣之后。对于晋家天下来说,他是乱臣贼子,是不可见光的。

“娘亲放心,我不上金銮殿。”逢春道,“我考个秀才便成。秀才能在乡里考,不必去京城。等日后考上了,我也能收学生,当个夫子,如沈夫子般传授毕生所学。”

林苑深吸几口气拼命压下胸腔所有酸涩情绪,点点头,轻声道:“成。如今你过明路的新身份户籍是在蜀地,等娘身体好些,咱们就去蜀地。指不定那会你学业有成,还能下场试考童生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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